一

貴州省遵義市綏陽縣，山連著山，一直延伸到天邊，似乎天際的盡頭仍然是連綿不絕的大山。這裡是大婁山，陽光普照下，光照亮每一塊石頭，照亮每一片葉子，照亮每一朵花，世界變得五彩繽紛，變得溫暖、祥和。

景區名叫“十二背后”，像是大婁山胸前懸挂的一塊碧玉。這個名字已經流傳了很久，究其由來，種種猜測彌漫著詩意。陽光穿透雲貴高原上空的雲層，逡巡在地縫、溶洞、峽谷、天坑、河流之上。豐富而廣袤的喀斯特地貌，賦予這裡無窮的想象。

光在高原上的腳步輕快、愉悅，它欣賞著時間給予大自然的杰作，如同一位老人，端詳著青春勃發的少年。光繞過桂花村，下到巨大而空曠的母豬塘盲谷，兩頭牛在田野間悠閑地吃草，清脆悅耳的牛鈴聲，從碗狀的盲谷底部慢悠悠升起，讓光有了一絲絲心醉的抖動。在光的照耀下，天空碧藍，山野青翠，如果有水，便可比陶淵明的世外桃源。

光慢慢抬起，盲谷右岸山腰間兩個錯落的洞口格外醒目，如深邃的眼睛。這就是亞洲最長溶洞群雙河溶洞的其中兩個洞口。截至2024年10月的最新聯合科考成果顯示，雙河溶洞的長度刷新至437.1公裡，位居亞洲第一、世界第三。隨著科考不斷深入，它的長度還在不斷增加。

雙河溶洞位於貴州省遵義市綏陽縣桂花村和銅鼓村交界處，因洞外有兩條河流在此交匯而得名。雙河溶洞不僅連通長度驚人，洞內景觀更是美不勝收。這裡有著世界最長的白雲岩洞穴系統、世界面積最大的天青石洞穴，還是目前中國最大的溶洞群。

雙河溶洞的形成與水密不可分。在雙河溶洞附近數百平方千米的范圍內，連續分布著超1000米厚的岩層，岩層以白雲岩為主體，與石灰岩類似，白雲岩會在水流的侵蝕下緩慢溶解。雙河溶洞就形成於這片7億年前積澱的白雲岩層中。

二

貴州多山，山中多洞，洞中多奇跡。

光躍過下洞，接近更高的洞口，當地人稱之為皮硝洞，海拔約857米。洞口寬闊，高約20米。洞口的景象有些破敗：灰白色的荒土，呈高低起伏的土堆。這是人們在洞中採硝的痕跡，所謂皮硝之名便源於此。上世紀80年代，當地人進入洞中，發現白雲岩質的洞壁上，覆蓋著密密麻麻乳白色的碳酸鈣結晶體。人們涌入洞中，將石膏結晶體敲下，背到集市中出售。如今，開採行為已被制止，但留下的痕跡仍然存在。

光在土堆之上的步伐開始變得猶疑不安，這漫長、彎曲而幽深的洞，令光有著無限的向往和期待。光可以到達任何地方，也可以在每個角落留下光的種子。可當黑暗變得稠密而固執，像厚重的牆一樣，光隻能望而卻步，停下了好奇的腳步，放棄了冒險，在洞口流連一番，便匆匆地逃出山洞，回到天空與大地的懷抱。

皮硝洞歸於寂靜、安寧。這是它生命的常態，在億萬年的時間長河中，永無盡頭的黑暗便是一切的主宰，從一條細小的縫隙，長成一條巨龍般在山中穿行的溶洞，似乎悄無聲息，又驚天動地。

溶洞喜歡黑暗與寧靜的陪伴。與相隔不遠的雙河洞主洞不同，這是一個旱洞，洞內干燥，幾乎感覺不到穿洞而過的風，對於河流的回憶也要上溯到上萬年前。時間在洞中幾乎是靜止和凝固的。隻有當極小的水珠，穿越黑暗的迷霧，由洞頂向下慢慢地滴落，跌落到地面上，才能感覺到時間的真實存在。

富含碳酸氫鈣的水滴並不是連貫的，它滴落的過程緩慢悠長，在漫長的時光中造就奇跡。地面上光滑而微微突起的鐘乳石，還留有上一滴水珠來臨時的甜蜜回憶。在更加漫長的等待中，它以堅韌的意志，向上，向著洞頂上方堅硬的岩石生長並靠近，直到與水滴匯合。如果光如期到達，會發現這堅硬的石頭看上去會非常柔軟，如玉石般呈暗綠色或者灰白色。

三

溶洞舒展著身軀，在山體深處自由地行走。大約1000米之后，進入左側的一個支洞，至一開闊處，洞頂平坦，鋪滿了藍灰色的結晶，仿佛突破黑暗的包裹與壓迫，放射出它固有的光芒。

這裡是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天青石沉積洞穴。穿過需要彎腰才能通行的狹窄洞道，空間豁然開朗，地面上白色的粉塵增多，兩側的洞壁讓黑暗屏住了呼吸。無趣而單調的洞內，竟突然間豐富了、活躍了，仿佛沉寂的洞窟活了過來，生動起來，成了一個熱鬧而琳琅滿目的世界。

石膏的沉積物在這狹小的空間內，得到了充分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它成長的過程或許過於漫長而沒有約束，卻蓬勃、擁擠而熱烈。洞壁上、洞頂，甚至地面上，隻要有充足的條件，它就可以附著在任何地方。

此時的黑暗有些無地自容，它寧願退卻，讓光深入到這洞的腹地，照亮這令人心動的景致。

石膏晶體或相互依偎簇擁著依附於洞頂，猶如滿天的星斗﹔或無所顧忌地伸展著曼妙的腰肢，呈現各種匪夷所思的形狀，卷曲如蝸牛，挺直如石柱，綻放如花朵……它們或堅硬如水晶，緊緊地與洞壁擁抱在一起，顯得親密無間，如同手足﹔或柔軟如絲如棉，輕輕地黏在石壁上，它們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有一絲的風滑過，它們就可以嫵媚地搖曳和舞蹈，或者完全脫離開石壁的束縛，飄浮到無拘無束的半空中。

黑暗觸摸著這些精靈般的個體，這讓它枯燥而霸道的佔有多了一番情趣，它為自己能夠淹沒它們、抹殺它們美麗的外表而洋洋得意。可黑暗仍然能夠感覺到光的危險，它知道那不是錯覺。每一個晶體內部，都仿佛有著光的汪洋。當光線來臨，這石膏就會顯露出它的本來面目，就會激發出它身體最深處耀眼的光華，雪白的、晶瑩的、透明的……各顯身手，光芒四射。

石膏晶體遍布洞中。雖然它足以光華奪目，但它內斂、低調、含蓄，甚至不知道光的熱烈與奔放，不知道自身的絕世容顏。這種聽上去極為普通的物質，在億萬年的孤寂與黑暗中，孤獨地聚集與收納，最終匯聚成自身成長的巨大能量。

原刊於《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01月02日 第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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