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潭的意外
1919年,45歲的英國作家毛姆來到中國,也是恰逢冬季。溯長江而上,他先走了1500英裡的水路,再跋涉了400英裡的旱路,經過上海、漢口,最后到了貴州的湄潭。毛姆這一路,所見所聞不斷疊加,作家的創作沖動也愈發激烈。1925年,《面紗》問世,盡管是虛構與變形,仍能窺見湄潭或真或幻的影子,“湄潭府”更是直接出現在小說中。最重要的是,這片西南邊陲的小鎮,在他筆下竟是迷途知返后自我救贖的涅槃地,可見湄潭留給毛姆的印象,大抵是不會差的。
一趟意外的旅程,成就了一部偉大的作品。
湄潭的意外還遠不止這些。1940年,在炮火的轟鳴中,浙江大學理學院、農學院以及師范學院理科系的近千名師生,滿臉疲倦,風塵仆仆走進了隻有一千多人口的湄潭縣,這座小城迎來了又一個偉大的意外。
在湄潭縣浙江大學西遷歷史陳列館,我看到:1939年2月末,時任浙大校長竺可楨過境貴陽,聽人說湄潭物價便宜,有合適房源,很快能通公路,水運入川也方便,不禁心動。竺可楨前往遵義,向遵義縣長劉慕曾了解湄潭情況。劉是湄潭人,希望這所高校能夠帶動自己家鄉發展,就寫信請湄潭縣長嚴溥泉代尋校址。
嚴溥泉是江蘇人,曾留學英國,他深知浙大如果落腳湄潭,將會對這片土地的文化和社會風氣產生深遠的積極影響。他專門成立了浙大遷移協助會,提供房舍250多間,讓出文廟、民教館、救濟院等辦公房屋。不僅如此,湄潭當地老百姓在自身住房條件也很困難的情況下,還爽快讓出自己的房子給師生們居住。
於是,物理系的教授們在露天場所搭起架子開始發電,成功實現火電照明。好奇的鄉民用裝了旱煙的煙杆,輕手輕腳地去點那個燈,看會不會點燃。浙大的學生們還經常開展校園文藝活動,時間一長,地裡干活的茶農休憩時也會唱上幾句《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浙大男女生們穿著泳衣在湄江練習游泳時,一座縣城被震得目瞪口呆。震驚之余,也有欲欲躍試的沖動。
破除藩籬,最好的方式當然是增進了解和播撒文明。校長竺可楨決定成立夜校,幫助老百姓讀書識字。湄潭老人袁錦蘭還記得自己上夜校的情景:“每晚教兩三個字,要求學生每天要把這兩三個字認得,會讀、會寫。”袁錦蘭說,在這所夜校裡,母親學會了識字、算數。
1946年5月,浙大東歸杭州故裡。
本就是意外,離別總要到來。幾年時光,來和去已然迥異,揮手之際,滿是不舍。
也有特殊個例。
離別那天,浙大物理系機械和電力專業教授湯文開站在湄潭人民送別的隊伍裡,原本應該跟隨大部隊回杭州蕭山的他,為了幫助湄潭人民發展電力,選擇留在湄潭。兒子湯喜福經常聽晚年的父親說起當時浙大師生含淚離開第二故鄉的場景:臨別時,湄潭老百姓很舍不得,提著一籮筐一籮筐的糍粑、雞蛋、米等出來送別。
意外有時候恰恰是記憶裡最為深刻的部分。
生物學家、中國生物物理學奠基人貝時璋說:“我的黃金時代在湄潭。在這裡特別要感謝遵義、湄潭人民傾其所有,使浙大有一個良好的辦學環境,沒有遵義、湄潭人民的養育之恩,也就沒有今天浙大的發展壯大。”
著名數學家蘇步青有這樣的句子:“平生最是難忘處,揚子湄潭浙水邊。”
2009年,浙江大學西遷遵義湄潭辦學70周年紀念活動在湄潭舉行,世界各地的浙大校友自發來到湄潭。在浙大西遷陳列館,許多頭發花白,走路顫顫巍巍的老校友們激動不已。
對於湄潭,有些意外,其實是注定的。
原刊於《 人民日報海外版 》( 2022年12月08日 第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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