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省桐梓縣花秋鎮有個名為樂境的小山村,村裡有位百歲老人叫陳海州。他個子不高,大概就一米五左右,花白的頭發,一撮全白的山羊胡銀光般閃亮閃亮的,腰不彎,背不駝,說起話來聲音洪亮吐字清晰,走起路來也很精神,比想象中的百歲老人年輕多了,覺得就80多歲的樣子。
百歲老人陳海州。
童 年
陳海州1921年11月出生於樂境村田壩組。年幼的陳海州本應有完整的家,有快樂的童年,可他1歲剛會叫爸爸時,父親陳萬銀被國民黨拉兵抓走了。在舊中國那個暗無天日,民不聊生的社會裡,一家之主被抓走,猶如天塌了,地陷了。一個是小腳女人,一個是周歲幼兒,這樣的娘兒倆相依為命,日子是不可想象的。7歲那年,母親在萬般無奈,萬般不舍的絕望中去了天堂,小小的陳海州沒有了爸爸也沒有了媽媽,成了孤兒,大伯陳萬金收養了他。他雖然年紀小卻很懂事,做事也很勤奮很認真,每天不是放牛就是割草。在大伯家生活了大概兩年,再次遭遇不幸,大伯又去世了,年邁的外公外婆隻好把他接去撫養。13時,疼他愛他的外公外婆也相繼去世了,他隻好回到老家和幺叔陳萬清共同生活。
當年紅軍宿營的上樂境村。
回家的陳海州仍然沒能過上安穩的日子,也被抓了壯丁。那時候,被抓的壯丁基本都是有去無回。陳海州年齡小,什麼都不懂,加上他是孤兒,屬於被愚弄被逼迫的對象,甲長為充數上報了他的姓名,他也稀裡糊涂的成了拉二代,被拉去寨子上操壯丁。所謂寨子上,就是在樂境村中間有道山梁,把村子一分為二,所以有上樂境和下樂境之稱。山梁上凸起一個四面峭壁的山堡,站在山堡上環顧四周,整個上樂境和下樂境的房屋、道路都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因為地勢險要,視野開闊,加上山堡南面恰好能修一條小路直通山頂,當地的大戶人家就在上面建了房屋和操場,在山腳和山腰建寨門,把步槍、火銃搬到上面去,還制造了兩門青杠木土炮,這裡就成了寨子,每天都有鄉丁值守。陳海州個子矮,步槍都比他高,身體也很瘦弱,操練時連槍都端不穩,當頭兒的看他太小實在無法操練,才放了他。
村裡來了紅軍
陳海州14歲那年正月,整個樂境村天寒地凍,山坡上,房子上到處都是冰雪,稻田裡的水也是凝凍的。他早上起來,看見大批背槍的人從習水縣東龍井方向來,一個接一個地從他家門前的小路上往花秋方向走。有瘸著走的,有扶著走的,有杵竹竿的,有杵木棒的。也不知道前面走過了多少人,中午才走完,下午又來了很多背槍的要在上樂境宿營。上樂境的人家是東一戶西一戶的,村民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走出大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勢,都很害怕,多數都跑到大山的山洞裡躲了起來。陳海州不知道怕,也沒有躲。他家來了幾十個背槍的,敲門進去時他一個人在家。這些人身背長槍,穿灰色衣服,兩支褲腳打綁腿,腳上穿草鞋。帶隊的給陳海州說,我們是紅軍,是群眾的隊伍,不打罵群眾,不拿群眾的東西,想在你家住一晚上。說話輕言細語,很是親切。雖然陳海州沒有完全聽懂,可明白了意思,便去把他家的房門全部打開,讓門外的紅軍進屋避寒。紅軍說到做到,真沒有動用他家裡的任何東西,就連做飯吃的糧食都是到下樂境的令狐家和上樂境的丁吉安、丁錫之、陳俠這些富裕人家去征收回來分配的。看見這些,他的膽子也大起來了。
陳海州的老家,紅軍住過的房屋。。
那時的陳海州屬於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齡,知道紅軍不會動他家裡的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動,就跑去和一個叫曾吉成的年輕娃兒一起到地名青天崗、滴水壩、田坎上的這些地方看紅軍都在干什麼?他看見有的在推石耒子碾稻谷,有的在拉磨磨玉米,有的在大鍋裡炒包谷泡,有的在燒火做飯,有的在板壁上寫標語。他不識字,后來聽大人講寫的是“打土豪,分田地”“紅軍是干人的隊伍”等等。繼后他倆跑去獅子朝門,看見這裡的紅軍在院壩裡用石塊壘成幾個簡易灶頭,用自帶的鍋碗瓢盆在做飯,住的紅軍也多,非常熱鬧。他倆好奇,便跑到灶頭邊去看。紅軍見他倆小朋友來了,給他倆打招呼,還逗他們玩兒。年幼的陳海州感覺這些紅軍像親人一樣,自覺不自覺的就在那裡幫助紅軍做事。他穿著補巴巴衣服,光著腳板,做事干淨利落。紅軍知道他是窮人家的孩子,開飯時給他舀了一大碗飯和豬肉炒大頭菜,還問他吃飽了沒有。有個紅軍還說,這個小朋友很誠實,就是年齡小了點,不然和我們一起當紅軍去。飯后,這些紅軍把沒有吃完的飯用布袋裝起來挂在板壁上准備帶走。
天剛黑的時候,附近的紅軍都跑步到他家的壩子裡集合,每排站得整整齊齊的,領導在前面講話,講的外地口音他聽不懂,隻見講完以后,紅軍就呼口號,喊解散。紅軍走路打的是火篙,在他家用的是一盞自帶的馬燈。有的抱來稻草鋪在地上睡,有的爬上牛欄鑽進稻草裡睡,有的拿稻草和布巾巾混在一起坐在堂屋打草鞋。他也去給打草鞋的紅軍抱稻草、遞稻草,近距離地看見這些紅軍穿的衣服不整齊,有的穿兩件,有的穿一件,衣服都很爛,有的身上還有傷。
紅軍走了以后,陳海州總是感覺奇怪:這些紅軍怎麼找得到路?哪些是富裕人家都很清楚?難道與那些唱猴戲的有關?在紅軍來的前幾天,有幾個唱猴戲的人來在上樂境每家每戶地唱,他也跟在后面看稀奇。當晚就住在獅子朝門,還和獅子朝門的主人聊了一大晚上。這些唱猴戲的可能是紅軍偵察兵,繪了地圖的,不然沒有這麼清楚。當然也只是他的猜想而已。
紅軍長征走過的路。
剛剛解放那年春天,天氣還很冷,解放軍100多人來到上樂境,正好碰見走在路上的陳海州。帶隊的給他說,我們是解放軍,我是羅隊長,今天要去李家寨剿匪,請你帶路可以不?羅隊長高高的個子,穿淡黃色衣服,背的沖鋒槍,其他的穿藍色衣服,背的長槍。聽說請他帶路去打土匪,他連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走到東山坪才想起去往李家寨的路怎麼走自己都不知道,隻好硬著頭皮給羅隊長說他最遠就到過這裡,前邊的路怎麼走他也搞不清楚,可不可以去找個熟悉的人來帶路,羅隊長同意了,他去把丁漢良找來給解放軍帶路去了李家寨方向。
去修川黔鐵路
修川黔鐵路時,陳海州根本不知道鐵路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川黔鐵路是西南交通大動脈,建成后能為國民經濟建設發揮巨大作用,隻聽說要招突擊工修鐵路。雖然沒有文化,但他深刻的體會到舊社會的苦,新中國的甜,隻要國家有需要,他就要去。那時他的孩子小,需要照顧,但他仍然暗下決心,要去為國家做貢獻,要去當突擊工修鐵路。晚上和愛人商量,得到愛人的支持后報了名。當他來到大河壩鐵路工地,整條鐵路線上人山人海,一派繁忙。開始分配他到土方開挖隊,他不是推斗車就是抬石頭,不是挖土方就是擔挑子。干了大概一個月,路基平整了,需要鋪道渣和枕木。道渣和枕木都是就地取材,他又主動要求去拉大鋸改枕木。雖然條件艱苦,都是重活累活,陳海州不覺得累,晚上睡在工棚裡還要給工友們講紅軍的故事,解放軍的故事。不管是看到的還是聽到的他都講,工友們也聽得津津有味。他就這樣憑著年輕有使不完的勁干了大概3個多月,身體出現異常,總覺得全身乏力。為了不拖后腿,他沒有表露出來,繼續默默地工作。漸漸地,全身浮腫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才去向領導報告。領導看見他這樣子,還批評他責怪他,問他為什麼不早說,叫他趕快回家治療,他才離開工地回到了家裡。
上世紀六十年代修建九盆水水庫,這是桐梓縣修建的第一大水利工程,惠及花秋多個鄉鎮。水庫壩基在樂境東山與習水九盆水交界的深山裡,人煙稀少,從花秋通往九盆水隻有一條蜿蜒曲折幾十裡的山路,修建水庫的所有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都全靠人力背運。此時的陳海州又不含糊,毅然決然地報名參加了民工隊,和其他工友一起從樂境運送糧食和蔬菜到工地,隔三差五還要到花秋街上背菜油或豬肉。每天就在這幾十裡的山路上來來回回,不管刮風下雨都沒有耽誤過,直至大壩建成。
桐梓縣花秋九盆水庫。
幸福是自己爭取的
陳海州不單是參加國家的各種大型建設有很高的積極性,參加集體生產勞動也非常的認真,就怕活做不好,影響庄稼收成。每天都是上工走前面,收工走后面,慢慢地積累了豐富的農耕經驗,成為了種地能手,經常被評為村裡的、鄉裡的或者是區裡的勞動模范,家裡的各種農具基本都是他獲得的獎品。土地承包到戶以后,他每年都提前完成公糧和農業稅,也積極參加各種義務勞動。
陳海州從小就養成了很好的性格,從不爭強好勝。有時愛人和鄰居免不了爭吵幾句,他也都總是勸說自己家的人,整個村子的人都很敬重他。在他80歲那年老伴去世了,膝下4個兒女,大女兒76了,還在做農活、喂豬牛。兒子陳明熬當過民辦教師,后來改教從醫,70歲生日都是在抗擊新冠肺炎的醫療檢測點度過的。三女兒四女兒快滿70歲了。
陳海州97歲時隨兒子搬到縣城居住,農村生活習慣了的他還是閑不下來,每天都要去街上走走,看見路上有垃圾就要撿去丟在垃圾桶裡。在家要打掃衛生,自己的房間收拾得干干淨淨,整整齊齊的,衣服也是自己洗。家裡有什麼吃什麼,從不挑食,唯一就是不喝生水,哪怕天再熱再口渴,也要燒開水或熱茶來喝。
老人回憶過去的那些事一點也不糊涂,談到高興的事開懷大笑,說得最多的就是感謝共產黨讓他這個孤兒過上幸福生活,兒孫滿堂。還說他老了,如果年輕點,還要去為國家做貢獻。
就這樣一個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老人,一生用他的思想,用他的行動來表達對中國共產黨的無比忠誠和熱愛。(文/胡明斌 圖/張宗榮)